千禧年（Fiction）

這是要跨進西元2000年時候寫的。很不成熟的「小說」，可以看出我當時對於工作和生活的沮喪，寧願放棄自己的記憶而去作別人。這篇東西沒有被誰喜歡而刊出過。孤單的躲在數位的角落。

其實，這個決定好像下的很快。

　在西元兩千年三月的一個午後，這天，台灣總統大選，似乎是個大日子﹔我到電視台的選情中心找女朋友，順便瞄了一下大螢幕。果然，在前晚喊出：﹁選我作頭家，KITTY送到家﹂的候選人票數一路狂飆。我突然想起維根斯坦好像曾經說過一段話：(十年前念的書吧，當時好清晰的浮現出來)在這個時代想改造社會，絕對不是靠改造人們的思想，而是藉由改造人們的生活方式。

　我確定我真的不想理解人們對於幾隻玩具貓的熱中。----但想必接下來的數個月間，報社的主管們鐵定會要大家寫出一篇又一篇與KITTY貓有關的報導，從分析KITTY和總統大選的關係一直到KITTY胸罩的立體縫製設計.......，我的女朋友絕對會皺著眉頭問我明天到那裡才能拍到最可愛的KITTY美少男.......。算了。要我去想這些，還不如馬上自殺。所以我馬上撥了個電話給美那子，電話那頭破破的發音問are u sure﹖

　SURE。我說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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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因為採訪工作的關係，在台北認識了野口先生。他是一家設計公司的靈魂人物，已經在歐洲待了十多年，在台灣演講時短暫停留，又要回到巴黎。當我跟他說，每次出國最懷念的總是台灣小吃時，他那大阪人的商人個性馬上發動，吵著要我跟他喝一杯。當晚的遼寧夜市好熱鬧，我竟然看到梁朝偉和一隊攝影，不知道怎麼回事﹔日本人的拘謹完全消失，野口先生大口大口的吞下沾滿了哇沙米的魷魚，灌下台灣啤酒猛舉起大拇指說NO.1......。

　那晚氣氛真的太好了，在花了四千多億剛通車的捷運車廂裡，望著復興南路的燈火，我生出了一種感慨，應該是關於體會到什麼台灣生命力之類的東西。突然，野口先生轉過頭來，說，我接了一家高科技公司的案子，......你相信自己可能親眼看到﹁真理﹂嗎﹖如果塞尚重生，再度畫下聖維多克山呢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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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我眼前有一整面牆的聖維多克山，日本人在液晶電視方面的技術的確已經超過一般人的想像。美那子用溫柔的聲調在我耳邊解釋這個計畫的龐大，他們收集了現在一切和塞尚相關的資料：就像眼前這座在塞尚畫中贏繞不去的山﹔還有塞尚所有的畫作，當時黑白攝影的艾克斯景色，塞尚和家人之間的信件，批評家的言論，左拉那一篇描述失敗畫家的小說，塞尚曾經聽過的音樂、看過的畫、書籍，自稱受到塞尚影響的藝術作品，畫室當中保留的雜物，椅子的裂痕，甚至連史作檉關於塞尚的哲學感動的中文著作......，美那子故意省略了很多細節，只是提醒我，雖然他們對於大腦容量的潛能還不確定，但是假如要把這一大堆資料存入我腦中的話，可能會蓋過原先的記憶。

    簡單的說，這個計畫基本上就是整理出可能存在塞尚腦中的東西，整合人類對於塞尚的理解，我的價值是在提供自己的感官。----世界變動如此快，法國政府為了解決乾旱問題，預計五年之後，普羅旺斯的一部份將會青草茵茵，成為歐盟有史以來最大的高爾夫球場﹔另一部份將會成為復活的古羅馬水道，在羅馬人挖空的山嶺中貯存大量的水，隆河地區的葡萄園會和其他產地的命運一樣，集中到波爾多地區人工場地中生產。麥當勞已經向歐盟買下﹁普羅旺斯﹂一詞的使用權，是十塊錢法郎熱狗的名稱。我必須在聖維多克山周邊景物消失之前拜訪這裡，記錄下塞尚的感動﹔或許人類可以藉由分析我的運作，更瞭解他畫中接近真理的部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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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剛剛飛過西藏上方，窗外一片漆黑﹔起飛前，新關西空港的電視螢幕上，CNN正在報導台灣大停電的消息，群眾好像早已忘了KITTY貓，卻因為買不到最青的台灣啤酒而相當不爽。----從巴黎到亞維儂的期間應該也不可能喝到台啤：我現在已經忘記它的口感，對於過去的記憶也只剩下模糊的片段，電話那頭哭泣的女聲好陌生.......。好像原本用2B鉛筆畫的素描被橡皮擦草率的擦去，紙上留下毛毛的痕跡。

　現在飛機上正在放王家衛的﹁HAPPY TOGETHER﹂，當我看到梁朝偉出現那一夜的遼寧夜市，和穿越台北的雲霄飛車，忽然回想起上面的這些事情。在三萬呎高空中，我還是想要抓住什麼實在的東西：聖維多克山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﹖塞尚繪畫當中表現的真理，到底是如何被抓住的呢﹖薰衣草在春夏之交恣意的散發香味，或是種葡萄土地上礫石乾裂的細微響聲，越過地中海的海風帶來黑暗非洲的塵埃輕觸臉龐.......這些感官的經驗會不會隱藏著真理﹖我的身體來到了普羅旺斯，通過模擬塞尚的思維過程，真的可以找到答案嗎﹖而記憶本身，是不是真的反映了現實經驗呢﹖

　如果意識當中還有一塊屬於自我的泥土漂浮，我希望它風化，然後永遠的消散。沒有人可以妨礙我追求生命中的永恆，包括我自己。